【重温红色经典】
作者:吴强
大地欢笑了。文化
麦苗兴致勃勃地繁荣生长,周末遍野是红日绿油油的一片。草木吐出了青芽、节选绿叶,文化桃花接着杏花,周末优酷在山谷间、红日田陌上盛开怒放,节选喷着扑鼻的文化香气。清清的周末溪水,潺潺地流着,红日像仙女身上美丽的节选飘带,从高崖上伸展到遥远的文化地方去。山崖上,周末半空中,红日林木间,莺、画眉、百灵、燕子、黄雀等等鸟雀,得意地飞翔着、鸣叫着,鸟鸣和着溪水的流声,在春风里轻轻地回荡。
青年战士杨军的年轻的妻子钱阿菊,坐在村外山脚根的小溪边,洗着杨军的和她自己的衣裳,春风吹动她的衣襟和垂在颊上的头发,春阳沐浴着她的青春的脸,她的影子倒映在清澈透明的溪水里,洁净的、柔和的而又健壮的身姿、面貌,钉钉在这个自然景色的画图里,显得分外俊美。她手里搓揉着衣裳,水花飞溅,嘴里哼唱着她的家乡的江南山歌:
河东阿郎忙采菱哟,
河西阿妹妹洗头巾。
头巾抛到河东沿,
阿郎给我一把菱哟!
头巾包着一把菱哟,
菱里包的阿妹的心。
阿妹妹的心比菱甜哟!
阿郎的情比水深哟!
杨军仿佛听到了歌声,轻脚细步地向溪边走来。待他走近的时候,阿菊还在唱着。她听到脚步声,心一跳,截断了歌声,猛一抬头,见是杨军。
“知道我在这里?”阿菊问道。
“我当你躲到老鼠洞里去了!”杨军微笑地说,看看附近没有人,便坐在桥边的石头上,接着说:“再唱一个听听!”
阿菊把指头上的水珠,弹向杨军的脸上,冷下脸来说:“你唱,我陪你!”
她收拾了洗好的衣裳,顺便擦了擦脸,腾讯视频理顺了头发,坐到杨军的身边,把杨军拿来的布包解开来,问道:
“做鞋子要这多布?”
“做四双!”
“先做一双两双,以后,我两个月做一双,带给你,包你赤不了脚。”
“跟阿本、阿鹞也做一双!他们晓得你来了。”
“你告诉他们的?”
“我写的信不是给你看了的?定是黎青同志写信告诉军长,军长告诉阿鹞,阿鹞又告诉阿本的!”
“黎医生跟我说,把那张照片寄给军长去了。”
她把杨军赶早集买来的青色鞋面布和蓝条的鞋里布展放开来,揸量了杨军的脚,又揸量一下布的长短和布口面的宽窄。
“刚好,够四双的。会买!布不错,蛮结实。”阿菊说着,对着阳光照看一下布的质料,用力地抖抖。
“快点做!”杨军说。
阿菊知道他天天吵着要到前方去,心里本就有点不安,现在,买来了鞋布,催着快做,像是就要动身的样子,心就更是往下沉坠。她把鞋布卷叠起来,沉默了一阵,细长浓黑的眉毛迅捷地动弹一下,说:
“来得及,半个月做一双,两个月一定做好四双鞋。”
“要两个月!”杨军瞪着眼惊讶地说。
“手笨,有什么法子?”阿菊含笑地说。
“跟我卖关子!不高兴做,拉倒!”杨军把鞋布拿回到自己手里,恼闷闷地说。
“要糊鞋骨子,要纳底,要做鞋帮,要一针一线地绱。靠的两只手,又不是用洋机!半个月一双,还算慢?”
“当我外行?老百姓做支前鞋子三天两双。”
“我要就不做,要做就得样子好看,穿得舒服,牢靠,结实,经得住爬山过岭。”阿菊想了一想,又抖动眉头,轻快流利地说。
杨军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,送到她的面前,说:“你看看!人家做得不好?”
阿菊瞧着鞋子,杨军补充着说:“是苏中老百姓慰劳的,跑了几百里,打了四五仗,你看底没有通,帮子没有坏,线没有绽。”
“鞋子做得不算坏。三天两双,除非她是天工神手,我心钝手笨做不出来。”
“两天一双,总做得起来吧?”
“什么时候动身?真的走啦?”阿菊在杨军的脚板上轻轻地拍了一掌,把鞋子套回到他的脚上,问道。
“说走就走!”他从衣袋里摸出张华峰、秦守本的来信,接着说:
“你看!一个班捉四百多,一个班捉五百多,一个连总共捉了一两千。真倒霉!这好的仗,没参加得上!”
阿菊看着信,低声地念着,杨军的头偎在她的肩膀,给她指认着她认不出的字。仿佛信上的什么东西刺激了她,看完了信,亮起嗓子来说:“你走吧!鞋子我赶工做就是!”从杨军手里拿过鞋布来。
…………
“我走了,你……”
阿菊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,不是乐于在别人怜悯之下过生活的人,他没有把替她担心的话明白地表露出来。
阿菊早就知道杨军要到前方去。莱芜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,她看到杨军那种欢天喜地的情绪,和因为没有参加战斗,跺脚懊丧,怨这恨那的样子,她很同情他,乐于他很快就到前方去。她前几天就对杨军说过:“你从前参军,我赞成,你当了英雄,很多很多人都称赞你、喜爱你,我也有光彩,我还能拖你的后腿?我来找你,就是为的要你上前线报仇杀敌!”她很爱惜杨军,不愿意杨军为了留恋她,在后方多留一天两日,落得人家说他给小媳妇拖住了后腿。她也爱惜自己,不愿意在杨军面前稍稍地表现出她有什么难处、痛苦、不安,影响到他的情绪,也不愿意给闲话人家说,承担拖丈夫尾巴的坏名声。但是,杨军负过伤,肩背上的疤痕,深刻地印在她的心眼里。杨军这两天只是催她缝呀洗的,今天又特地跑到五六里外的地方去赶集,买来了鞋料,叫她赶紧做鞋子,她的心又禁不住地慌乱起来,明亮的眸子便渐渐地模糊起来。
“我?你不要管!”她的话说得很响,但却抑制不住地带着颤声,眼里跟着渗出了泪水。
“有什么困难?在这里生活过得来?”杨军轻声问道。
“有吃、有穿、有活做。过得来,没困难。”她说得很爽快。间隔了一下,她揩去眼泪,接着说:
“不要担心我!好待多待几天,不好待少待几天。你走,我也走!”
“走?到哪里去?”杨军惊异地问道。
“回天目山去!”
“反动派不害你?”
“我不怕!我当游击队去!”
“游击队?我们的游击队?”
“说得活灵活现,一共八十三条好汉,里面有两个女的,双胞胎两姐妹,十八岁,都能双手开枪。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听说打过反动派的汽车,缴了一门小钢炮,捉了九个俘虏。”
“真想回去?”杨军沉思了一阵,问道。
阿菊点点头,微笑着说:
“真的!好不好?”
“真的也好,假的也好,我不管!”
“那我明天就走!”
“怎么走法?”
“我能来,就能去!冻不坏,饿不死!”
阿菊说的玩笑话,但却像是真的一样。像是撒娇,又像是逞性子,她在用心眼儿试探着杨军,是不是舍得让她走。杨军仿佛没有识破她的心眼儿,呆呆地看着她。在他的感觉里,她比过去坚强得多,她的身上增长了女丈夫的气概。
“布给你,鞋子你自己做吧!”她把鞋布掷到他的面前,冷着脸说。
杨军把鞋布又掷还给她。
她又把鞋布掷到杨军手里。
在杨军又拿起鞋布掷给她的时候,她抓住了鞋布。于是他抓着鞋布这一头,她抓着鞋布那一头,两个人互相拉扯推攘起来。
年轻的夫妻仿佛回到了初恋的时候,在山下竹林旁边打闹逗乐的生活情趣里。
“要走,我们一道走!”杨军板着脸说。
…………
阿菊感到了温暖,定下心来,微笑着。
杨军告诉她,他在昨天晚上,把她要求参军的事跟留守处主任谈过,留守处主任已经批准她正式参军,她将和他一样,成为解放军的一个战士。
“是吗?”阿菊站起身来,兴奋地问道。
“是的!主任要当面跟你谈谈。”
阿菊用力地把杨军拉站起来,问道:
“也发军衣给我?也有这个?”她指着杨军胸前“中国人民解放军”的胸章问道。
“都要发的!”
阿菊乐得几乎跳了起来,身子挺得很直,骄傲地笑着,和杨军并立在一起。
时近中午,炊烟在山谷里向山顶攀缘而上,和乳白色的云渐渐地连结起来。
在温暖的阳光下面,他们走回村子。在路上,杨军说:“隔两年,部队打到江南,我们两个不就一道回去了吗?”
阿菊端着一盆洗好了的衣裳,腋下挟着鞋布,脚步轻快地走着,默默地笑着。
“四双鞋子,包管在你动身以前做好!要多做,你再去买料子来!”在村子口头,正要分手各回自己住处的时候,阿菊大声地对杨军这样说。
(选自吴强《红日》第十章第三九节)
《日报》(2024年09月27日 14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