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华文明的形成》,韩建业 著,黄土文物出版社2024年8月版。高原国
我们常说中华文明五千年,上最但什么是五千年前“文明”,为什么是黄土b站五千年?中国先秦文献中虽有“文明”一词,但那是高原国指在道德修养、礼仪制度上达到很高程度后所呈现出的上最状态,与“中华文明”“埃及文明”等语境中的五千年前“文明”含义还是有一定区别的。现在一般所说“文明”,黄土多指对“Civilization”等西文词汇的高原国意译,可以理解为国家管理下物质、上最精神和制度创造的五千年前总合。“国家是黄土文明社会的概括”,国家固然不等同于“文明”,高原国但要称得上“文明”,则必须进入国家阶段。恩格斯曾提出国家产生的两个标志,一是“按地区来划分它的国民”,二是“公共权力的设立”。按地区划分国民指以地缘关系代替血缘关系,公共权力的集中体现则是“王权”。以此衡量,距今5100年左右的南佐都邑遗址,是黄土高原上最早出现国家社会的标志,为中华文明五千年增添了又一实证。
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,《考古中国》(2004)剧照。
甘肃庆阳西峰西郊的南佐遗址,坐落在黄土高原第一大原董志塬上,传说中这里是黄帝部族的重要活动地域,也是以农业著称的周人祖先不窋的老家。
南佐遗址发现于1957年,1984~1986年和1994~1996年有过两个阶段的发掘,从2021年开始第三阶段的发掘和调查、勘探工作,基本确认这是一处以仰韶文化晚期大型聚落为主体的遗址,遗址面积在600万平方米以上,可能有外环壕,聚落中部是由9座方形夯土台及其环壕围成的面积约30万平方米的核心区,核心区中部偏北是数千平方米的由“护城河”和夯土宫墙围成的“宫城”,“宫城”中心为主殿,“九台”之外还有多处居住区、夯土台、沟渠水利设施等遗存,出土了大量白陶、黑陶等珍贵遗物和大量水稻,从多个方面显现出早期国家和文明社会气象。
南佐是五千年前建筑工程量最大的聚落之一
南佐聚落不仅整体规模巨大,而且宫殿、夯土台、壕沟水利设施等的建筑工程量也很惊人。以聚落中部的优酷“九台”来说,每座夯土台都约40米见方,现存还有5~7米高,复原起来就像九座小金字塔,每座台子外周有宽约20、深约10米的方形内环壕,内环壕的侧壁及底部更有2~4米厚的夯土护壁,以防流水对黄土沟壁的侵蚀,推测环壕不仅有礼仪象征和防御作用,还应当是与其他沟壕池沼连通的有实际用途的大型水利工程。内环壕外还有一周宽约20米的外环壕,内、外壕总长度估计在5千米以上。“九台”环壕工程总土方量当在75万立方米以上,大概需要5000人工作1年时间才能完成。如果以壕沟中挖出来的土夯筑“九台”,所费工时应当不比挖筑壕沟少。
再看中央“宫城”区。有夯土围墙的长方形“宫城”东西宽约55、南北长约67米,面积在3600平方米以上。“宫城”外有宽约15、深10米的“护城河”,至少它的两侧壁也有夯土护壁。加上“护城河”的话整个“宫城”区占地面积就有8000多平方米。“宫城”中部偏北的主殿占地面积700多平方米,两个顶梁柱柱洞直径各约1.7米,中央火坛(火塘)直径3.2米─差不多是两个人的身长,规模之大前所未见。“宫城”东西两侧还各有一列侧室(侧殿)。所有这些宫墙、房墙都以版筑方法夯筑得十分坚实精整,窄的1~1.5米,宽的可达5米,现存高度1.5~3.5米,是国内年代最早、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好的一批夯土建筑遗存。建筑材料还包括土坯和最早的红砖,各处地面、墙壁都以石灰多层涂抹装修,甚至宫墙也不例外,这也是国内最早大范围使用白灰面装饰建筑的实例。
我们可以想见五千年前的南佐“宫城”到处都是那么洁白明亮,和大家熟悉的北京紫禁城的色彩大不相同。估计“宫城”区的建筑工程量应该不会少于“九台”区。经勘探和试掘,在“九台”外其他区域还发现有多处白灰面窑洞式房屋居住区、夯土台、壕渠水利工程等,加上可能存在的外环壕,建设工程量又得增加很多。所有这些工程的主体部分理应是大体同时建造完成的,或许需要数千人劳作数年,这还不包括建筑工程的后勤保障在内。推测南佐都邑人口或许有上万之众。也只有出现了强制性的区域“王权”,集合起国家力量,才有可能完成如此壮举。
南佐所在的董志塬上还有其他一些包含精美白陶、黑陶的较高级别的聚落,面积一般数十万平方米,可能是从属于南佐的卫星聚落。陇东甚至整个黄土高原,分布着大量仰韶晚期聚落遗址,但还没有第二处能够和南佐的规模相比。即便秦安大地湾聚落延续到这个时期,规模也是远次于南佐。南佐聚落如此大的体量,“九台”、壕沟、宫殿建造所需强大的组织调动能力,当是区域公共权力或者区域王权出现的最有力的证明。南佐都邑大概是从周围迁入很多人口集中规划建设而成,这必然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血缘社会重组,形成具有地缘关系的早期国家组织。由此推断,当时在黄土高原地区应当已经出现了一个以南佐为核心的“古国”。
石峁皇城台护坡,《中华文明的形成》内页插图。
开中轴对称古典宫殿建筑格局的先河
南佐都邑及“宫城”具有清晰的中心对称、中轴对称格局。“九台”及核心区位于聚落中心,“宫城”位于“九台”中心,主殿位于“宫城”中心,大火坛位于主殿中心。主殿坐北朝南,从主殿大堂后部两个顶梁柱中间,向南到主殿中门(共有三门)、“宫城”南门,构成大致南北向的中轴线,东西两侧的侧室(侧殿)和壕沟对称分布。再放大一些视野,“九台”呈倒“U”字形排列,其中的北台就在这条中轴线的北端,东西两侧各有四台互相对称。“宫城”南墙外还有一道与其平行的外墙,类似后世的萧墙或影壁,外墙的门与“宫城”南门错开几米,两道墙之间的空间兼具瓮城功能,增强了“宫城”的封闭性和防御性。如此布局严整的多个圈层结构的南佐聚落,理应是阶级秩序的礼制性体现,开后世中轴对称古典建筑格局的先河。
推测“九台”和主殿应当主要是祭祀礼仪场所,“宫城”区部分侧室(侧殿)有可能作为首领人物的居所。我们注意到由窑洞式建筑组成的普通居住区基本都位于“九台”以外,推测“九台”所围绕的30万平方米的核心区,可能整体都属于与祭祀相关的“圣区”或者贵族居住区。这是一种将神权和区域王权紧密结合在一起的、以王权为核心的建筑格局,凸显了王权至上,与西亚等地神庙和王宫分开且以神庙为核心的情况有显著区别。
南佐“宫城”区出土文物精致贵重
南佐“宫城”区出土了白陶、黑陶、绿松石珠等贵重物品,成套的彩陶、朱砂陶、白衣陶、白泥堆纹陶,涂抹朱砂的石镞、骨镞,以及大量炭化水稻遗存,与普通居址区形成鲜明对照,显示当时不但有了较高水平的专业化分工,而且已出现礼制和阶级分化。白陶、黑陶在黄土高原罕见,但在南佐“宫城”区却发现不少,精致者陶胎最薄处仅有一两毫米,表面光滑细腻,有釉质光泽。如此轻薄精美的陶器,理应用快轮拉坯的方法制作,但我们一直没有在陶器上没有发现快轮旋转痕迹,工艺技术还是个谜。
彩陶是黄土高原传统,有些彩陶表面有釉质光泽,有些彩陶成套出土,具有礼器性质,比如在主殿以东祭祀区就集中出土9件小口平底的彩陶酒瓶,每件高度都在60厘米左右,还都配有特殊的盖塞─可既盖又塞,以防止酒精挥发。南佐的朱砂陶、白衣陶、白泥堆纹陶等也都是具有祭祀礼仪性质的特殊器物。朱砂常涂在一种带有圆饼装饰的鼓类器物上,器表内外涂白衣的做法则见于簋、双腹盆、钵、缸、罐、瓮等很多器物上。
白泥堆纹陶罐罕见于其他遗址,但在南佐仅“宫城”东部祭祀区就出土数百件,大小不一,可能是成套的祭祀礼器。经测定,南佐大部分陶器烧造温度在1000℃以上,最高达1116℃,而一般新石器时代陶器烧造温度在700℃~1000℃之间。令人惊讶的还有“宫城”东部祭祀区数以百万粒计的炭化水稻的发现,粟、黍数量极少,反之在“宫城”其他区则绝大多数都是炭化粟、黍。黄土高原农业本来就以粟、黍为主而少见水稻,以珍贵的水稻献祭神祇祖先,也应当是礼制的反映。
纪录片《黄土高原》(2017)剧照。
南佐“宫城”区出土物还体现出与长江中游、黄河下游等地区的远距离联系。白陶、黑陶都最早出现于六七千年以前的长江中游地区,南佐这两类陶器的出现有受到长江中游文化启示的可能性。尤其是南佐不少黑陶属于夹炭陶,这也是长江流域的古老传统。有意思的是,南佐有的黑陶仅覆盖陶器表面很薄一层,已能做到很好地控制渗碳层厚度,工艺技术和良渚文化最为接近,不排除与良渚文化有交流关系。据科技考古检测,南佐白陶所用原料为高岭土和瓷石,高岭土质量与后世制造白瓷的瓷土质量接近,瓷石原料可能产自南方,有些白陶上面的海洋结晶涂层原料可能来自海岱地区。绿松石、朱砂都不见于黄土高原,南佐的这两类原料有来自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可能性。大量水稻不排除当地种植的可能性,但也有可能是从长江中游等地远距离贸易获得。可见南佐“古国”应当存在对远距离贸易获取稀缺资源的控制,这也是国家社会的特征。
南佐的考古工作才开了个头,很多谜团还有待后续解开,但据现有的发现,就已经能够证明,中华文明和苏美尔文明、埃及文明一样,是诞生于五千年前的三大原生文明之一。
本文选自《中华文明的形成》, 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。题图为纪录片《黄土高原》(2017)剧照。
原文作者/韩建业
摘编/何也
编辑/张进
导语校对/赵琳